回到二梭,瞿伯阶组编一个连,交胞弟瞿兴瑾带着。自己只留下长枪十条,短枪两把。王吉安是瞿伯阶的结拜兄弟,依照瞿伯阶的办法,也组编一个连,由儿子王家仁带着。 他们前往的目的地是沅陵,在那里向顾家齐的师部报到。沅陵系湘西门户,在酉水和沅水交汇处,是沅水上游的大口岸。此时正是涨水季节,他们包下两条大木船,顺流而下,两三日可到。 瞿伯阶、王吉安特意来到里耶酉水岸边,为胞弟、儿子及众家弟兄送行。瞿伯阶一再对胞弟和干儿子叮咛:“到了前线,要听从长官指挥,英勇杀敌,切莫记挂家中。一定要为龙山争光,为毕兹卡争光。” 这些长年生活在高山丛林中的后生,从未见过大江大河,更没坐过木船。水上生活使他们倍感新奇有趣。木船飞速行驶,两岸景物不停地转换,一会儿是寨落,一会儿是山丘,一会儿是丛林。年长的“舵把子”稳稳地扳舵,让木船始终不偏离河中的航道。酉水滩多水急,下滩时,河水哗哗地溅上船来,浇湿他们一身,吓得他们哇哇叫喊。他们都是所谓的旱鸭子,全然不识水性,万一船翻了船沉了咋办? 年轻的“拦头”(水手)双手握着长竹竿,纹丝不动地站在船头,一路安慰他们:“好生坐稳,不要怕,没有事的。”过滩以后,他放下长竹竿,双手合成喇叭,轻快地唱起船歌: 河神在上哟, 指引我们啰。 稳稳过滩哟, 心平水平啰。 “酉水,这条大河为什么叫酉水?”一个后**问。 “一个酉字,左旁加三点水,是个什么字?”“拦头”反问。 “酒字。”一个稍有文墨的后生回答。 “对了,它是酒河,一条淌酒的河,祖先们刚开发里耶时,大河里的确流的全是美酒佳酿。” 一个后生为好奇心驱使,掬起一捧河水,放进嘴里尝尝。 “是包谷烧,好大的劲火,哈哈。”他说。 船上一片笑声。 两天多水程,午后时分,“拦头”告诉大伙:“沅陵的小西门码头快要到了。” “听说沅陵是个花花世界,热闹得很。”瞿伯阶胞弟瞿兴瑾说,“我们在这儿好生玩两天,看看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要得。”王家仁说,“听说这儿吃的穿的住的都跟我们大不相同。天一黑,也不点灯,满街亮堂堂,分不出日夜。” “我想吃一碗这儿的包面(馄饨)。” “我也想,不是一碗,是五大碗。” 木船在小西门码头靠岸起坡。瞿兴瑾一看,觉得不对了。码头上站满一排排荷枪实弹、身着黄军装的国军,个个脸色凝重,如临大敌一般。瞿兴瑾好生怪异,他问王家仁:“他们是来迎接我们,还是来看押我们?” “也许更糟。”王家仁说。 “大家注意,”一个国军上尉敞起大喉咙说,“上峰有令,人一个接一个上,枪支留下,不准带走。上岸以后,排成双行,跟我们走,到了地方,长官还要训话。” “这不是缴我们的枪吗?”王家仁说。 “凶多吉少,凶多吉少。”瞿兴瑾说,又转脸问一个押着他们的少尉军官,“不是说先去顾家齐师长那儿报到,而后送我们去前线打日本鬼子吗?” 少尉军官不予理睬。 他们一个接一个上岸,又一个接一个放下枪支,赤手空拳排成双行,如鸭客赶鸭似的,被驱赶到城外一片荒郊地。 “立正!”那国军上尉站在土丘上,威严地喊着口令,“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现在开始点名。” 他拿出一个名册,翻开,依次叫着。 “瞿兴瑾。” “到。” “王家仁。” “到。” 在点名过程中,王家仁发现,土丘旁边,拿油布掩盖了三挺轻机枪,亮闪闪的枪口从油布下露出来,正对准他们。没有错,点名结束,那国军上尉右手一挥,油布被揭开,三挺轻机枪就发出怒吼,“突突突”,喷出一串串死神奉献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