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美的精神 《清明上河图》的创作年代在北宋徽宗年间。作者张择端是翰林画院的画家,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宫廷画师。 在那个摄影尚未诞生的年代,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宫廷画师有很大一部分的职责就是记录宫廷生活——就像日文里将“摄影”称为“写真”那样——用图像语言去书写“真实”的画面。 宫廷画师的题材因此十���有限,很少有表达自我的机会,事实上充当着人肉照相机的角色。 “艺术”在成为我们今天关于“艺术”的定义以前,它的功能性价值要远远超过艺术价值。在西方语境里,我们所说的“艺术史”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一厢情愿。它们更多的是一部用感官语言所记录的信仰史、人类学活动史、科技史、社会风俗史、服装史、建筑史以及工艺美术史。在这个阶段,“艺术”本身不是研究的主体,而是书写历史的技法。 今天的世界已经全面地进入“文字文明”,然而在此之前,文盲占据了人口中的绝大多数,图像更像是一种向大众讲故事、传播信息以及布道的语法。 就像西方古典的绘画有着十分明显的写实主义倾向,与其说其是“艺术”,不如说其是“**的工匠作品”——当然每个时代也存在不少真正的艺术大师,这里只是一种概述。 这种情况一直到他们被摄影术解放出来,终于能够放飞自己去“画我所感”,描绘个体的精神世界。印象主义、抽象主义、达达主义、立体主义、野兽派……被禁锢上千年的想象力以泉涌之势喷薄而出,标志着“现代艺术”诞生了。 “现代艺术”某种意义上是西方语境下“艺术”诞生的起点,它和之前工匠时代艺术的区别是:前者是用来“欣赏”的,而后者是用来“阅读”的。法国符号学家罗兰·巴特在《明室》里提出了两个概念:“信息点”(studium)与“刺点”(punctum)。一张新闻照片需要包含信息点,它是用来阅读的;而一张被称为大师的作品里却拥有某种刺痛神经、打动心扉的张力,就是所谓的“刺点”,能将人带入画面之外的精神境界。 西班牙语里有一个无法翻译的词语叫“duende”,形容存在于艺术作品之中那种打动人心的神秘力量。也许我们有过这样的体验,当我们与一件伟大的作品相遇,内心会通过一股暖流,身体颤抖,寒毛竖立,涌动一种几乎令人眼眶潮湿的感动。你莫可名状的状态是作品之中什么东西瞬间刺痛了你。 我们今天所定义的用以欣赏的“艺术”,是能够用这种带有“刺点”的情绪能量,将观众从红尘泥泞之中抽离出来抬头仰望星空的。 这种不断升华的参差维度,在“dimension”这个弦理论的术语被广泛应用之前,我们的古人称之为“境界”。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里对“境界”有一段非常生动的描述:“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这三种境界是他认为成就学问的必经之路,然而境界却是无穷无尽的,一重之上又是一重,正如学无止境。
所以,当西方的艺术史学家从这个视角去欣赏来自古老东方的艺术时,站在范宽的作品前,他们震惊了,发出了“中国古代艺术领先世界一千年”的感叹。原来西方到了十九世纪才开始领悟到的东西,已经一早溶解在东方艺术基因里。 我们的古人,早已放弃了对形式的执着,所谓“色即是空”,他们从“形而下”的世界出走,转头去描述一个“形而上”的维度。“形态”不再是他们的追求,而是寥寥几笔去勾勒一种莫可名状的“神态”——也就是我们称之为“灵魂”的那种抽象存在。肉身易腐,而灵魂不朽,他们仅仅只是将物质的存在当作一种承载精神能量的载体,一种“法身”,因此可以抵达一种破除时间维度的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