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 贝特曼·亨特睡得很不踏实。从塔希提岛到旧金山整整两个星期的航程中,他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启齿讲述那件无法回避的事情。登岸后坐了整整三天的火车,火车上他一遍又一遍地揣摩每一个措辞。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抵达芝加哥,他心中充满了不确定。生性敏感的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确定自己是否确实尽了努力,从道义上讲,他应该不遗余力,令他忐忑不安的是,在这件如此关乎��身利益的事情上,他放任自身利益凌驾于堂吉诃德式的性格之上。强烈的自我牺牲欲望和未能将之付诸实施的现实,令他有种幻灭感。他就像一位慈善家,本欲毫无私心地为穷人建造新型住宅,结果却发现自己从中获利颇丰。他连内心十分之一的满足都无法遏制住。而令人尴尬的是,这种满足背后,他隐隐有种违背美德观的感觉。贝特曼·亨特知道自己良心清白,但不确定当自己把故事讲给伊莎贝尔·朗斯塔夫听时,面对她冷静的灰眼睛,他能够有多笃定。那双眼睛充满远见与智慧。伊莎贝尔为人谨慎、正直,并以此作为评判他人的标准,凡遇到她不认同之事,多报以淡漠与一言不发,没有什么比这种价值判断更加严苛。她的判断毫无回旋余地,她一旦打定主意,从不改变。贝特曼就喜欢她这种较真儿的脾气。他爱慕她俏丽的身姿——纤瘦,亭亭玉立,神情冷傲——更倾慕她的灵魂之美。她真诚,有严苛的荣誉感,无所畏惧,在他看来,她似乎集美国女性令人爱慕的美德于一身。不过,他还从她身上看出**的美国姑娘所不具备的东西,他认为她的典雅源自于她独特的生活环境。他断定,世界上唯有芝加哥能够滋养出如她一般的女性。想到他带回的消息将会给她的自尊以致命的打击,他心中一阵抽搐,想到爱德华·巴纳德,心中腾地蹿起一团怒火。 终于,火车呼哧呼哧地驶进芝加哥城,看到街巷里的灰顶房屋,他心中欢呼雀跃。想到斯戴特和瓦巴什大街人行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喧闹,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到家啦。他很高兴自己出生在美国重要的城市。旧金山鄙俗,纽约破败,美国的未来取决于经济发展潜势,芝加哥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活力焕发的市民,必将成为这个**真正的都会。 贝特曼走下站台时自言自语:“有生之年,我一定能够亲眼看到芝加哥成长为世界大城市。” 父亲到车站来接他,亲切地握手之后,两人走出车站。这对父子身材修长,体格匀称,都生着一副禁欲主义的俊朗面庞,嘴唇纤薄。亨特先生的汽车已等候在外,父子俩上了车。亨特先**现儿子望着街景时脸上写满自豪与兴奋。 “回家很高兴吧,儿子?”父亲问。 “正是。”贝特曼回答。 他眼睛贪婪地望着街上的喧闹景象。 “我猜想,这里的车辆比南海诸岛多些。”亨特笑着说,“喜欢那里吗?” “我还是更喜欢芝加哥,爸爸。”贝特曼说。 “你没有带爱德华·巴纳德一起回来。” “没有。” “他怎么样?” 贝特曼突然不说话了,俊逸、敏感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云。 “爸爸,现在不想谈他。”他后说。 “那好,儿子。我想你妈今天开心了。” 父子俩驶出卢普区。拥挤的街道,沿着湖滨,一直开到一幢豪华住宅前。这栋房子是几年前亨特先生亲手建造的,跟卢瓦尔河畔的一栋庄园风格完全一样。贝特曼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即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听到电话里传来接听的声音,他心跳得非常快。 “早上好,伊莎贝尔。”他兴奋地说。 “早上好,贝特曼。” “你怎么听出了我的声音?” “从上次听到你的声音到现在,可没隔多久呢。再说了,我可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我什么时候能见你?” “如果你没什么打紧的事,今天晚上到家里来吃饭吧。” “你知道,我不可能有比见你更要紧的事。” “你一定有很多消息要告诉我吧?” 他似乎听出她话里有着一丝隐忧。 “是的。”他回答。 “那好。今晚一定要讲给我听。再见。” 她收了线。这就是她与众不同之处,对于急切关心的事,她却有足够的定力等上几个小时。贝特曼觉得,她的克制越发令人敬重。 晚饭的时候,除了贝特曼和伊莎贝尔之外,只有伊莎贝尔的父母。伊莎贝尔主导谈话,聊些礼节性的话题。这种情景给贝特曼一种感觉:即将上断头台的侯爵夫人,正是用伊莎贝尔这般游戏的态度面对后的时日。清秀的五官,**典雅的上唇,浓密的金色头发,无不透露着侯爵夫人的气质。很显然,尽管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血管里流淌着芝加哥贵的血液。餐厅与她柔美娇弱的外表相得益彰。伊莎贝尔做主按照威尼斯大运河畔一所宫殿的风格进行装修,请英国专家仿照路易十五时期风格的家具进行布置。那位风流君主时期的典雅装修风格平添了她的妩媚,她的妩媚同时也提升了装修的格调。伊莎贝尔学识渊博,跟她聊天,再轻松的话题也不会显得轻浮。晚餐期间,她谈论着下午和母亲一同聆听的音乐会,一位英国诗人在芝加哥大会堂举行的讲座,以及父亲新近花五万美金从纽约购买的早期绘画大师作品。听她谈话令贝特曼感到十分惬意。他感觉自己再次返回文明世界,置身于文化与名流之中。他不安的思绪和心中难以**的嘈杂,终于平息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