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多出来的两庹皮线子,吴兴邦高兴了好些天。他到处给人宣讲自己的聪明,如何**个发现三福的长处并加以发挥。他把三福的胳膊说得很过分,说皮货商人多么多么的懊丧,说他俩演的双簧何等巧妙,还说事后两人吃了锅饼喝了羊肉汤——其实只吃了个白面卷子——但他依然绘声绘色、得意扬扬。听者明知他的话里藏了夸张,但基本事实无法否认:三福的长胳膊确实长一些,兴邦确实因此多买了几庹好线子。不要小看多出的一庹线子,蚂蚱庙人对利益的算计可谓锱铢必较,即使多出一拃,也足以让他们兴奋几天!俗话说,苍蝇也是肉——蚂蚱腿也是肉,能多赚点为什么不赚? 在乡下,凡有实际好处的消息都传播得极快,三福的长胳膊一夜之间成了抢手货。村人凡要置办绳索或用到牛皮线子的,都会拉他一起去赶集。三福有求必应、腿脚麻利、反应灵敏,事情办得顺利圆满。此时,他的生理缺陷陡然变成众人传扬的优势,没人再称呼他长臂猴,也不再叫他二刘备,而改叫三福哥或三福叔了。春秋农忙前,总有很多人求三福帮忙。那些走进贾家小门楼的人,无一不是满脸堆笑,让三福感到充足的温暖和不掺假的尊重。后来,求他帮忙的多了,三福便有点拿糖,推说**地里有活不能奉陪或腰腿着凉了走路不便,等等。来人便说:“等赶集回来帮你一起料理地里的活儿。”有些人还会带些小意思,几个鸡蛋、半碗萝卜干、一点点芝麻盐什么的……总不能白了帮忙的人啊。这里既有底层社会的利益交换,也有乡邻之间淳朴的人情味儿。 不仅这些。皮货市上的商贩们也对三福另眼相看了。*初,他们厌恶三福,恨他的长胳膊多量走他们的货物。有那么一阵子,谁见了三福都爱答不理的,甚至故意转过脸去装不认得。后来,这些生意人发现,凡是三福光顾的摊位,生意都好,于是他们对三福变得热情起来。三福一出现,许多摊主朝他打招呼,有的还送他几根旱烟叶。这一来,三福和很多皮货商人成了朋友。有些皮货商家有喜事,还会请三福陪客人喝酒,三福渐渐成了蚂蚱庙村的体面人。每次出门,他的腰里都掖着一条白色牛草包的毛巾,遇到邻人,他会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谁谁又请我去陪客了——我忙啊,不想去啊,可那边盛情难却,云云。从迅速扩大的人脉关系中,从各村商人和匠人的酒桌上,三福引申出更多更大的客户。半年之后,三福居然成了炙手可热的皮货经销商!一年下来,三福在方圆几十里都有朋友。他不仅从商贩们那里得到一些好处(类似提成),人也变得见多识广,待人接物显得老练而圆融。 三福如今成了蚂蚱庙的名人。二刘备的兴发,一时成为街巷间的话题。西酒店的大练长听说三福的故事,表示找个机会要见见这个人。在城里闹革命的小短辫也闻到三福的消息,也表示出很大的兴趣。谢芳春说,二知先生当年的预言应验了。看过《祝由科》的赵琪则怀疑三福的前生十有八九是个猴子。只有三福的老爹大襟袄对儿子的发达不以为然,甚至对乡亲们的夸赞颇为反感。他说:“从古到今,没听说靠两只爪子长就能混饭吃的。”三福对外界的评论淡然处之,褒贬由人,不置可否。吴兴邦多次央求三福,以后出去陪客不妨带着他也好见识一下各样人物。三福说:“人家没请你,我怎么好带你——找机会给你说个媳妇吧。”兴邦说:“你先给自己找个通腿的,然后再说我的吧。”三福说:“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愁没个媳妇。” 那以后,三福做了好多梦。他梦见一条龙从紫色云雾里飞出来,在蚂蚱庙上空盘旋,把他吓得魂不附体。等睁开眼,看见土墙缝里趴着一条蝎虎子。他很是纳闷:这小东西是那龙变的?抑或这蝎虎子刚才变成了龙?他以前曾经设想过油炸蝎虎子应当很好吃。自从有了这个梦,他觉得蝎虎子和龙也许存在亲戚关系,再也不敢奢望其为佐餐的美食了。还有一次,大白天,他躺在树下午觉,发现一位娘儿们从一片青纱帐里走出来,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他一度怀疑那女子是变幻了形态的妖狐故意来迷惑他的,但他居然没有丁点儿反感。中间不记得发生过什么情节,蒙眬中好像蹭到那女子的皮肉,于是就有了异常的动作。醒来时,觉得自己魂不守舍,迷迷瞪瞪又困了片刻。再次醒来,发现裤裆里黏黏糊糊的,伸手一摸,状如米油。凑到鼻尖闻了,有点腥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