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高速公路,除非它通往富贵。
这是何唐山的父亲何其大*后一次从县城回来后反复玩味的一句经典。他就坐在米庄的家门口,在高高的石阶上,孤独地抽着水烟筒,在烟雾中不断地吐着口水,苍蝇盘旋下的地面湿漉漉地散发着腥臭。他似乎在苦思冥想,一声不哼,忍看一条崭新的高速公路从他的裤裆下呼啸而过。 一 何其大回想起来,二十多年前,这还是一条泥石路,何唐山就是从这里戴着大红花跨过风烛残年的石拱桥向法卡山进发,复员回来时就佩戴着一枚比100瓦的电灯泡还要耀眼的一等功勋章。那天是他一生中*幸福*神采飞扬的时刻,湛蓝的天空把黄金一样富贵的阳光当作破棉絮毫无吝惜地全奖赏给他并小心翼翼地照在那温暖的勋章上。二十一岁的何唐山身穿别着雪白衣领的军装,戴着军帽,怀抱鲜花,坐在颠簸摇摆得像走过田垄的母猪的拖拉机里,不知天高地厚地模仿当年毛主席阅兵的姿态向敲锣打鼓的乡亲挥手致意,并肆无忌惮地向着何其大微笑。但就���那一次灿烂而**的微笑后,从此何唐山就没有向他微笑过了。那天,全村的乡亲都来到了他家,镇政府、大队(后来的村公所)的领导也来了。为看热闹而早退的学生围着恋恋不舍地从拖拉机的拖斗里下来的何唐山,幼稚的眼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疑虑:三年前还是一个天天在河里捉鱼的丑陋的水鬼,今天竟摇身一变成了像岳飞一样的大英雄了?简直就是神奇!
一帮小朋友撒开双腿争先恐后地追逐着寻根问底:水鬼,你打死了多少个越南人?你的枪法准不准?一颗子弹能打死多少敌人?
村里的人都叫何唐山水鬼。
镇政府的人为何唐山挡住蜂拥而至的人们,一个脸皱巴巴的人站在屋檐底的一块大石头上,先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前后侧仰着身,发布规范准确的官方消息:“何唐山同志英勇善战,单枪匹马炸毁了越军的工事,为我军占领12345 高地立下了赫赫战功,荣获一等英雄勋章。这是我们县在这次自卫反击战争中**荣获一等功勋的战士,是我们谷镇的无上光荣。”末了,还奉劝人们:“你们今后不能再叫一等功臣'水鬼’,叫了嘴巴会烂到耳朵根的。”
小朋友们哈哈大笑:不叫就不叫呗,反正不叫他也是水鬼,就算穿上龙袍还是水鬼。
何唐山跟这些小朋友太熟悉了,平常在河里玩都互相摸对方的卵。
没有人提起英雄的父亲何其大。他躲在墙角里接二连三地抽着水烟,把烟雾吹到*大,使人仿佛置身于炮火连天的法卡山。但此时人们的眼光总是能穿越浓厚的烟雾,聚焦在一张比烟雾更黑的脸上。何其大生怕别人遗忘他了似的,终于忍不住充满得意地在大伙的身后说:“唐山其实不想当兵,三年前是我逼他去的。”开始人们并不留意他这句话,他就不断找机会重复,重复多了人们就来了兴趣,无所事事的时候坐下来听听他讲述何唐山的一些旧闻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