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灰色的印象
六年前,在一个料峭春寒的早晨,我走完了七百三十一淫的海程①,轮船刚进大沽口就停住了。从埠头上望出去,只见海河两岸的旷野上堆积着许多的白色坟墓似的东西,(望过去似雪一般的白,太阳射在上面反映出耀眼的光芒,而序次零零落落地,宛如南方旷野上所见的坟堆。)一问,知道这就是盐山。盐山中间常有一二间异常卑陋的小屋,大概就是盐民的住所了,但同时有一大堆西式的建筑被这些盐山包围着,耸竖着高高的烟囱,据说就是北方*大的制盐厂,久大精盐公司。
轮船是靠在海河的北岸,地名塘沽,与南岸的大沽遥遥相对。因为轮船已经开不进海河,所以乘客们不能纷纷上岸。侵晨的寒风刺肤欲裂,原来我已经达到北国了呀!这时才突然从意识上清醒过来似的,“多么寒冷的北国”,不禁又微微喟叹了一声。
跨上火车,(北宁路线)才算躲避了寒风的侵袭,但车厢里并没有凳子可坐,仅是一辆铁皮厂车,和南方的三等车比较起来,真是相差太远了。乘客们大家把自己的随身行李作坐凳,横七竖八地,仿佛是一群逃荒的难民。
车颠颠簸簸地向西狂驶,我偷眼外望,只见两旁尽是荒漠无际的旷野,田地上见不到一枝寸草,龟裂着不整齐的纵横纹路,即使偶然望见几棵树木,也都光着身子在和狂风搏斗,除了这飞驰的火车,全个空间看不见一点生动的东西。 孔另境(若君)同志在天津河北女子师范学院与我同事,他编辑校刊,我在英语系教书。我一向不善交际,所以我们很久并无交往,勉强算个点头之交。一九三二年要放暑假的前几天,突然听说他被捕了,这才引起我对他的注意。那时候被捕的人或是共产党地下党员,或是党的同情者或同‘路人,都是我所钦佩的人,若有可能,我乐于作点营救工作。或者因为这种关系,他的亲属找我想点办法。这时的办法不外:一,用钱赎买;二,托人讲人情。**件我无法办到,所以就去托我在阜阳第三师范学校认识的国民党市党部负责人,说明若君并无政党关系,同我极熟并常谈天,我可以保证。他只打了几句官腔,我知道他是不肯自唱反调的了。若君被解送到北平一个军事机关,似乎情况有点严重了。
这时我听说,鲁迅先生同当时北洋军阀政府的大官僚汤尔和认识,似乎还在日本同过学,便写信去托他,他很热心,立即写信给在北平任教的许季第先生,愿意联名给汤写信。他们的信生了效,不久我就接到若君的信说,如平津有两位有社会地位的人具保,他可以被释放。另一位在北平教书的友人同我把若君保出来了。
出来后,若君就住在那位朋友家里,因为离范文澜同志的家很近,有**他找文澜谈天,夜深才回来,一见那位朋友门前屋上有许多武装军警,他知道出了事。他绕到范家,决定连夜给我打长途电话,第二天早晨才打通,韦丛芜同我立刻坐火车到北平,若君在车站等待,告诉我们那位���友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