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卷
余华:
《在细雨中呼喊》的原文是很优美的中文,我的朋友艾伦用很优美的英文翻译出来了,我希望英语读者在品尝艾伦优美的英文时,��以想象中文的美丽。然后我希望英语读者可以感受到中国人的生活态度和生活历史,这和西方人的生活有所不同。*后我真正希望看到的,就是英语读者能够在这本中国小说里读到他们自己的感受,或者唤醒他们记忆深处的某些情感。
Marx:《在细雨中呼喊》在某种程度上符合成长小说的模型,比如,它描述一位被异化的年轻叙述者对性的探索,以及他尽量逃避让他窒息的家庭生活的经历等情节。但同时,另外还有一个儿子用他父亲的尸体作武器这样的超现实主义情节。这本书离现实到底有多近或者多远?
余华:事实上从写作开始我就不希望这是一部成长小说,虽然它具有成长小说的模型,我希望通过这样一种叙述方式表达出更加广阔的内容,所以我也写下了作品中“我”出生前的故事。我坚信一部**的小说在叙述上应该是自由的,应该有时候离现实很近,有时候又很远。我觉得《在细雨中呼喊》做到了这一点,它和现实的关系就是这样,时远时近。
Marx:您的早期著作的实验风格曾经引起争论,后来在《活着》与《许三观卖血记》中就转变到较传统的叙述方式。在这个演变过程当中,《在细雨中呼喊》的位置是什么?它与您的其他作品的关系是什么?
余华:中国的批评家们曾经津津乐道我从《在细雨中呼喊》以后的改变,讨论我的写作风格为什么越来越朴素了。他们研究我的时候连我的儿子也不放过,说我是当上了父亲以后才变得朴素起来。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我自己真正感受到的变化是,从写作《在细雨中呼喊》开始,我发现虚构的人物会有他们自己的声音。这是我以前写作短篇小说所没有的经验。短篇小说篇幅太短了,我还来不及听到人物自己的声音,故事就结束了。长篇小说就不一样了,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倾听虚构人物的声音,这是很奇妙的,写作进入到美好状态时,常常会感到笔下人物自己说话了。然后我意识到,虚构的人物其实和现实中的人一样,都有自己的人生道路。作者应该尊重笔下的人物,就像尊重他生活中的朋友一样,然后贴着人物写下去,让人物自己去寻找命运,而不是作者为他们寻找命运。于是我的写作就会不断地出现意外,这是《在细雨中呼喊》给我带来的乐趣,从此以后我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写作的乐趣。后来完成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和《兄弟》,让我不断扩大了这样的乐趣。现在当我回想起自己以前写下的人物时,我常常觉得他们不是虚构的,而是曾经在我生活中出现过的朋友。
Marx:您的作品已被翻译成了很多外文。您现在写作时,心里是否考虑到国际读者的兴趣和需求?
余华:不会考虑国际读者的兴趣和需求,就是中国读者的兴趣和需求我也不会考虑,因为我无法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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