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她领凡看房子——以及所有那些很快将成为他们欢爱场所的隐秘之处——的初的新奇日子里,他所体验到的感受总是混合着迷狂和恼怒。迷狂——是因为她苍白、肉感、紧致的皮肤,她的头发,她的双腿,她生硬的走动方式,她那瞪羚草似的气味,那分得很开的漆黑的眼睛的蓦然凝视,以及衣裙下那富有乡野气息的裸体;恼怒——是因为在他这样一个青涩的天才学生,和那个早熟、做作又难以洞悉的女孩之间,延伸出一片光线的空虚和黑暗之幕,任何力量也无法攻破并穿透。他无望地躺在床上沮丧地咒骂着,企图将膨胀的意识集中在他所贪婪地捕捉到的对她的一瞥上。那是他们第二次上房顶,她攀上一只大号箱子去打开一扇小窗,从那里可以爬上屋顶(甚至曾有一只狗从这里钻出去过)。一个类似托架的东西掀开了她的短裙子,他看见——正如一个人看见了圣经寓言里那令人昏晕的奇迹场面或是一只蛾子令人瞠目的变形过程——女孩已长出了黑黑的绒毛。他注意到她似乎注意到他已经或可能已注意到了(他不仅注意到,而且保留着一种绵软的恐惧,直到——很久以后——他摆脱了那一景象的纠缠,而且是以十分奇特的方式),他还看到一种古怪、平淡、傲慢的神色掠过脸面: 她凹陷的脸颊以及丰满而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仿佛在咀嚼什么,而当他,高大的凡,扭动着身躯钻过了天窗却给一块瓦绊了一跤时,她发出了并无喜悦的笑声。而在那突如其来的阳光中,他意识到直至此时,他,小小的凡,还不过是个无知的雏儿,跟那个妓女在一起时,仓促、灰尘和阴暗的光线使她那种本就见不得人的魅惑更为晦涩,可他仍为此神魂颠倒。 他对浪漫的认识迅速成长起来。第二天早上,他碰巧瞥见她在洗脸,胳膊就着一只老旧的脸盆,脸盆则搁在一张洛可可式的架子上。她的头发挽在头顶,睡衣缠在腰间,像个笨重的花冠,而她窈窕的、隐约可见肋骨的背部便从一侧展现出来。一条肥硕的瓷蛇盘踞着脸盆,这爬虫和他都僵在那里看着夏娃以及她含苞待放的胸乳的轮廓,此时一大块深紫红色的肥皂从她手里滑落,她用穿黑袜子的脚勾住门将其砰地关上,那动静更像是肥皂撞击大理石板的回音而非一个贞女的不快。 2.
吊床与甜蜜:八十年后,他仍能怀着青涩的痛楚回忆起爱上爱达时初的欢喜。记忆在少年懵懂的吊床的半空中与想象相会了。如今在九十四岁高龄,他喜欢追溯那个爱意融融的夏天,并非视之为刚做的梦,而是一种对意识的再现,如此还能在午夜之后、在浅轻的睡眠与清晨粒药丸之间支撑自己。你接着说,亲爱的,就只一会儿。药丸、枕头、巨浪、亿万。就请从这里继续吧,爱达。 (她)。亿万个男孩。需要足足十年时间。有亿万个叫比尔的,**、有才气,温柔又热情,不论在精神上还是在身体上都不乏善意,在这十年间他们为亿万个同样不乏温柔与智慧的吉尔解去了衣带,他们的身份和当时的情形都得被掌握和清点,否则整个报告将充斥着蔓生的统计数字和仅达腰际的概述。假如我们,比方说,忽略庞大的个人意识与年轻天才之间的微妙关系,那么就谈不上任何意义了,因为在某些事例中,该关系使得这种或那种热望在生活持续不断的进程中成为一个**且****的事件,或至少成为关于此类事件的一件艺术作品或一篇檄文中的主旋律。流光四溢或潜移默化的细节内容——映照在透明皮肤里的本地树叶,棕色润泽的眼睛里的绿太阳,所有这些,所有这些,小妮子和小孩子的——都应该考虑在内,好了,准备接过去讲吧(不,爱达,继续,ya zaslushalsya: 我正听得着迷呢),假如我们希望传递事实,事实啊事实——即在这亿万对青年才俊之中,在这个你能允许我(为论证之便)称作时空的东西的一处横截面上,有一对是****、顶顶**的一对,
sverhimperatorskaya cheta,他们所带来的后果(被人们探究,被描绘,被谴责,被写入音乐,或是引发问题乃至死亡,假如这十年毕竟还有个蝎子尾巴的话),他们性爱的特性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影响了两个人漫长的一生以及少数几位读者,那些沉思的芦苇 ,他们的笔以及精神上的笔触。真的是自然史!不自然的历史——因为诸种感官与总体感官的**性对于农民而言准是古怪得令他们生厌,还因为细节便代表了一切: 一只托斯卡纳火冠戴菊或是锡特卡戴菊鸟在墓地翠柏间的歌唱;夏香薄荷或是姜味草顺着海岸山坡送来的芬芳;琉璃灰蝶或埃克蓝蝶的翩翩舞姿——与其他鸟儿、花和蝴蝶会合: 所有这一切,都应该借助通透的死亡与激情的美来聆听、闻嗅及目睹。而难的: 在彼时彼地所感知的美本身。雄性萤火虫(现在真的该轮到你说了,凡)。 雄性萤火虫,一种会发光的小甲虫,更像是颗游荡的星而不是带翅的昆虫,现身于阿尔迪斯初夏和煦而漆黑的夜空,一只接一只,这儿那儿到处都是,接着,当觅食活动自然结束时,那幽灵般的一大团便倏忽间消散,只剩零星的几只。凡带着欣喜的敬畏看着,这在他童年时
曾体验过,那时他在一座意大利酒店花园的紫色黎明中迷失了方向,在柏树隔成的小径间,他假想那是金色的食尸鬼,或是已然消逝的花园幻象。此时,当它们显然沿直线轻柔地飞翔,反反复复地穿行于他四周的黑暗之中时,每一只间隔五六秒便泛出淡柠檬色的光芒,以其
特有的节律(根据爱达的说法,这与其近亲种、分布在卢加诺和卢加的拉多尔萤火虫相当不同)向它们栖息在草丛里的雌性伙伴发出信号,后者在用少许时间确证他使用的光码完全正确之后,也以脉动的光相呼应。这些华丽的小生灵的出场——当它们飞过芳香的夜空并发出奇异的光时——在凡心中激起一种微妙的愉悦,那是爱达宣讲的昆虫学很难办到的,这大概也类同于一个理论型学者有时候对博物学者从自然界直接获取知识的艳羡。吊床,椭圆形的安乐窝,兜住了他赤裸的身子,要么安放于盘踞在草坪一角的垂松之下,还配了架可遮雨的偏棚,要么在更安宁的夜晚就置于两棵鹅掌楸之间(曾有位夏天来的客人在那里过夜,将一件夜礼服斗篷盖在他那湿冷的睡衣上面。他惊醒过来,因为马车上的工具里有一颗臭弹爆炸了,凡舅舅划亮一根火柴时,看见枕头上都溅了鲜血)。 黑色城堡上的窗户纵横交错,马在移动。占用儿童房盥洗室时间长的是拉里维埃小姐,她是带着玫瑰油和吸墨纸去的。一阵微风袭扰着他此刻似已无限大的卧室幔帐。金星挂上了苍穹;维纳斯嵌进了他的肉体。 3.
他们的次接触是如此轻浅,如此默然,在他柔软的唇和她更柔软的肌肤之间——在那棵高大有斑点的树上,目睹此情的只有那只迷路的、轻巧地踩落了树叶的松鼠。在这之后,从一种意义上说,什么也没改变,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一切都变了。这样的接触,质感会自行演变;一种触感就是一个盲点;我们以身形的剪影相互触碰。此后,在另外一些相当懒散的日子里的某些时刻,在时有发生的、不得不将疯狂**下去的时刻,一个秘密符号勃立起来,一幅拉在他与她之间的面纱—— (爱达: 如今他们在阿尔迪斯实际上已绝迹。凡: 谁?哦,我明白了。) ——在掩饰其欲望的必要性降格到拙陋的一点瘙痒并终被他除去之前,这面纱将一直存在。 (哦,凡!)
日后在与她讨论当时那种可悲的难堪时,他没法说自己是否真的担心他的avournine(如布兰奇用其粗劣的法语向爱达所说的那样),在面对他的欲望的赤裸裸的显露时,会不会爆发出真实的或伪装得很像的厌恶,而考虑到对一个童贞的孩子的怜惜和尊重,他是否运用了一种阴郁、狡黠的方式呢,因为这个孩子的魅力是如此夺目,无法在隐秘之中品味,同时又是如此神圣,无法公开冒犯;然而一切都出了错——这显而易见。毫无疑问潜藏在他的埋伏阵地,以及她的宽容背后的,是关于暧昧的端庄的暧昧的老生常谈,这在八十年前可是流行一时的,还有如阿卡迪亚田园牧歌一样古老的昔日韵事中所埋藏的羞怯而迂腐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求爱,所有的那些情致,所有的那些方式。并没有记录下究竟是在暑假的哪**,他开始了谨慎而精心筹划的对她的宠爱;可是与此同时,就在她感觉到在某些时刻他过分贴近地站在她身后,当她感受到灼热的呼吸和顺滑的嘴唇时,她意识到这种沉默而奇异的亲昵一定是在某个不确定又无限远的过去就早已开始了,而她已无法再阻止,即便她不承认过去日复一日的重复中已有一种默许。 在酷热的七月下午,爱达喜欢待在阳光充足的音乐房里,坐在白漆布铺的桌子旁的一只凉爽的象牙木钢琴凳上,面前摊开一册她钟爱的植物图集,在乳白色的纸上用彩笔临摹奇花异草。比如她会选一种模拟昆虫形态的兰花,接着用很高超的技法将其放大画出来。要不她就对两个品种进行杂交(并未记录下来,但的确有可能),引入了一些奇特的小小变化及变形,一个如此年轻、穿着如此暴露的少女干这些事情,简直是病态的。长长的光柱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多面的大玻璃杯、印了色彩的水,以及绘具箱的铁皮上绽出光亮——当她精心绘制一处眼状斑纹或是唇瓣上的圆裂片时,那种痴迷的专注令她将舌尖卷在了嘴角。在阳光之下,这个稀奇古怪、头发夹杂着黑蓝棕三色的孩子似乎自身就在模拟镜兰开花的形态。她轻薄宽松的外衣背后剪裁的开口恰如其分,每当她挺直腰,外凸的肩胛骨左右移动,并且脑袋偏向一边的时候——比如在她镇定自若地拿着画笔审视油迹未干的作品,或是用左手腕外侧抹平一绺额头上秀发时——已然走到离她座位近位置的凡,便能看见她那圆润的脊柱弯曲①,直至尾椎骨,能吸纳到她整个躯体的温热。他的心脏怦然作响,一只可怜的手伸进裤子口袋深处——他用一只装了半打十美元金币的皮夹掩饰着他的窘态——在她俯身察看画作时,他俯身看着她。他干燥的嘴唇非常轻柔地顺着她温暖的头发和炙热的颈背滑下来。这是男孩所体验过的甜美、强烈、神秘的感觉;去冬的那种肮脏的淫欲根本无法比拟这种似绒毛般的柔滑,这种对欲望的绝望。假如她**地保持着倾身动作——假如在他仍如蜡一般干裂的嘴沉迷于亲吻时,那不合时宜的小家伙能更长久地忍着而不是任性狂热地去摩擦她,他将会**停留在她颈后中间那娇小可爱的圆形突起上。一只露在外面的耳朵上的鲜艳红晕以及画笔动作的逐渐迟缓是仅有的迹象——恐惧的体征——表明她感受到了他力量加重的抚弄。之后他便默然潜回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抓了一条毛巾,将身体露出来,回忆着他刚刚留在身后的那一幅画面,仍如聚拢的火焰一般可靠和鲜活的画面——他将它带往黑暗处,只为了用野蛮的激情将其除去;之后,一时间精力耗尽、双腿虚弱、生殖器还在颤抖着的凡,会重返那间阳光四溢的屋子的纯洁之中,那个现在已闪耀着汗珠的小女孩,仍在画着她的花儿: 一朵妙不可言的花,模拟着一只鲜艳的蛾,而后者则模拟着一只圣甲虫。 如果凡所关切的只是这样的安慰,满足男孩子激情的任何一种安慰;如果,换句话说,没有涉及爱情,那么我们年轻的朋友或许能够容忍——只这么一个临时的暑假——自己行为的污秽和暧昧。然而凡爱恋着爱达,那种复杂释放,无法成为目的本身;或者更确切地说,那只能是一条死胡同,因为这无法与人分享;因为这非得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因为这与那种更为盛大的极乐之感根本无法匹敌,而后者,就像凶险的山口之上的雾蒙蒙的,才是他与爱达的艰险关系所能达到的真正顶点。在那个仲夏的一两周时间里,尽管每日都有如蝴蝶般轻柔的吻印在她的头发、脖子上,可是凡觉得与那天之前相比,自己更远地游离开了她——在迷宫般枝节交错的夏泰尔树上,他的嘴无意间触碰到她的一寸肌肤,而他几乎没有察觉的那**。 然而天性是好动的、生长的。**下午,他比往常更安静地走到了正在音乐室的她的背后,因为他正好赤着脚——接着,小爱达转过头,闭上眼睛,将嘴唇按在了他的唇上,这样一个如新鲜玫瑰似的吻将凡带入了迷狂和困惑之中。